【息白息百日接龙】【息白】云山见留

好像我是第一篇呢。大王接上 @有如次案俏阿权 

 

*设定在乱世基本告终,息衍“乞骸骨”携白毅云游。

 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正文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 

紫梁河三月最好,水还没有碧,轻盈盈的,有点单薄;触手水还些微的凉,水草也隐约可见,从河底飘荡上来的绿袖子,招摇又羸弱,是息衍最喜欢的模样,最宜游船赏春;到了四月,反而有点繁盛过头,水也碧了暖了,周围也嘈杂了,花开得乱糟糟,生机蓬勃得不得了,颜色多到眼花——这时候便不为游春了,上了画舫,让手下看着船,不必费力划动,顺流东西,自己在舫中喝酒,弹箜篌,醉时就躺下,一顿好眠。

 

在息衍出仕下唐的日子里,大多的春日都是这么消磨过去的。往往在画舫中一睡就是大半日,施施然带着酒气上岸,对行过身旁的秀女名媛微笑,漫无目的。因为睡过了大半个白天,夜晚反而不太好睡;息衍懒得承认是年纪渐长,不像少年时那样贪睡,于是残烛赏花,一身短打在圃里劳作,忙到中宵才搬来小凳,坐在花圃边上抽烟,兴起时长啸一两声,吵得息辕不得好眠。

 

晚辈忍了他多次,终于顶着深黑的眼窝,抗议叔叔的晨昏颠倒。息衍笑呵呵地挼了一把息辕的头,笑骂他事儿多。那之后倒是没再半夜长啸了,中宵不睡时,含含蓄蓄衔了烟杆,独坐有风塘中,松松散散一袭黑袍,影影绰绰对月怀人,有所思。

 

息衍这一生,总是和最好的事物擦肩而过。

 

这……前半生。

 

息衍笑着站在船头,看着紫梁河上来往的商船,河岸上来往卸货的工人,还有才开始拥挤起来的花儿,觉得阳光有点晃眼,于是眯起眼睛来,更像狐狸。

 

长袍下摆浸到水里沾湿了,提起来,有点鱼腥味儿,息衍呵呵一乐,懒得去管。

 

远处有渔船撒网捕捞,三四个渔夫,赤着胳膊的年轻人奋力收网。金色的光线涂在年轻人麦色的皮肤上,油亮亮的,连深红色的勒痕都照得发热。下唐自古繁华富庶,战乱受损不大,战后也最快恢复,南淮城开春这景致,竟是有七八分恢复了战前时的样子,和息衍记忆中相差不太远。

 

“到那边去看看。”远处那伙渔夫收了网,正蹲着拨弄那一网鱼,忽而爆发出快乐的口哨声。隔得远,息衍听不清他们说什么,便对手下吩咐,让船划得靠近些。

 

“将军,渔夫说这一网鱼获里有几条刀鱼。”告老有些时日了,息衍在朝中也有文职,可下唐的旧臣还是习惯称他为将军。船夫跟息衍好多年了,万没想到战后还能重新侍奉为还乡的将军;他也是渔民出身,自然懂得刀鱼的珍贵,声音里也被感染了喜悦。

 

紫梁河有三鲜,河豚,刀鱼,鲥鱼。河豚剧毒,极富经验的厨子才敢料理,食客还需冒死贪鲜;刀鱼和鲥鱼极为鲜美,却都珍贵罕见。即使在太平盛世,一条刀鱼的价格也在两个金株以上,到了乱世更是难以计价。前些年战乱,渔夫都被征召了,加上个别战况惨烈的城市疫病横行,尸体阻塞河道,这些珍贵脆弱的鱼类都不见了踪影。此刻捕捞到刀鱼,价钱还在其次,老渔民们又重新感受到了昔日的平安宁静,自然快活。

 

“这样嘛,”息衍捏着空空的烟管,笑得眼睛眯起来,露出眼角的纹路。他弯下腰,远远朝那船渔夫喊话,“喂,老乡,这网鱼卖不卖?开价吧,我想要买那几条刀鱼。”

 

“不卖!”那个筋肉健硕的年轻汉子站起来,远远向息衍一挥手,满脸喜气,“不卖!带回去给我媳妇儿!”

 

几个渔民都跟着大笑,遥遥朝息衍挥手致意。又有人推了年轻汉子一把,嘲笑他惧内,或者嘲笑他心疼老婆。

 

“那我只买一条可好?”息衍不死心,依旧乐呵呵地喊话,“战乱这么久,好久没吃到这口鲜了,我也买给我媳妇儿,价格好商量。”

 

船上又是大笑,有人朝着息衍指点;年轻汉子挠挠头,表情有些犹豫。倒是息衍自己的船夫差点把桨吓掉了——这息将军,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,可是越来越强了。全天下都知道息将军为了大业奋斗了大半生,根本没顾得上娶妻,不惑之年还孑然一身;这几个渔夫不认识他,但这谎话也说得太顺溜了吧。

 

“他带给媳妇儿补身子的。”有个抽烟的渔夫抓起一条刀鱼,掂在手上甩了甩,细长的鱼身子奋力摆动着,鱼身上银亮的细线泛着光,呵——确实好生新鲜。

 

“哟,同病相怜。”息衍一脸诚恳,他看出年轻渔夫的犹豫,自然不放弃,从袖子里掏出十个金株,让船夫递给那年轻渔夫,不忘感情攻势;“我也是啊,媳妇儿战时受了伤,落了点病根,也想带回去给他尝尝。老乡,匀我一条吧,这些钱你收着,也给你媳妇儿买点别的。”

 

年轻渔夫接过钱,一掂量,吓了一跳。于是把钱揣回兜里,没二话,从渔网里取了两条刀鱼放进袋子里,又从河里舀了一瓢水,扎好了,递给船夫,没忘朝息衍嘱咐,“这位贵人,带回去可得赶紧吃,不然不鲜了。”

 

“好,多谢。”息衍接过来,笑着道谢,将装鱼的袋子系在船头的细钩上。

 

一挑帘子,矮着身子进了船舱,听得里面的人带着问责和讽刺,轻声说道,“媳妇儿啊?”

 

抬眼一看,白衣的男人盘膝坐在船舱里,语气是责难,脸上却是笑意;连眼睛都禁不住眯起来,细节处明明如刀刻。息衍心里欢喜得很,于是满面堆笑,一摊手,“这不,说个无关痛痒的谎嘛,对谁都没害处。”

 

“哦。”白毅点点头,好像想通了,又带了点赞美,“也是。”

 

“何况其他部分都是真的啊。”息衍觉得高兴,得寸进尺,手覆盖上白毅的手。“一会儿靠岸,在杯盏楼中,我来下厨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南淮城的老人都知道,杯盏楼在城中历史不短了,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年月建的,个别耄耋的老头老太太能回忆起来,说自己小时候街边玩耍,似是还没有这栋楼。上一代店主遭人暗算,在异乡采买时丢了性命,息衍让人查清了这件事,又自掏腰包把还在周转的款项还清了,却没把这楼接过来,交给了店主的子女经营,自己依旧三不五时过来坐坐。

 

再造之恩非同小可,这一任店主常年给息衍留了一件雅室,有暗门联通到后厨,平时传菜不走正门,让他清净些。息衍进门就嘱咐厨子炖了一只鸡,然后脱下外袍,连着白毅的一起,叠放在榻上;自己提着鱼想去后厨加工,被白毅拉住袖子,“就这里好了。”

 

息衍笑笑,回握住白毅的手,抹了他一手鱼腥。

 

于是铺好案板,挽起袖子,洗净了手,拿来刀具。洗鱼,剖腹,杂碎很少,血也不太需要处理——刀鱼刺极多,多到几乎无法下咽,却又极其鲜美,流连齿边,难以忘怀。两人小时候都不是大户人家,当上金吾卫之后手头稍微宽绰些,却也吃不起这样精贵的花头。倒是趁着稷宫放假时云游东陆,曾在紫梁河中捕到过一尾——息衍所学博杂,知道这鱼珍贵,主动请缨来烹,白毅帮不上手,只在街边面馆里坐着,看着息衍烧水蒸鱼,若有所思。

 

隔水蒸熟,结果弄得一身腥气,刺太多,吃到嘴里也尝不出滋味,一顿饭间只听到砸吧嘴声,碗里全是吐出来的刺,连着本就不多的鱼肉。那时候的白毅就挺讲究,动著没几下就不吃了,看着息衍吃;他心里记得当时紫梁河那一路早春里的渔歌欸乃。

 

今日的白毅自然继续帮不上忙。他原本自己也会下厨做点小菜,洗衣做饭清扫都略会一些,自己生活是不成问题的;执掌楚卫之后,因为操劳,已经久不做这些小事了。认真看息衍做饭,也是乐趣。

 

息衍把骨架子大体上剔出来,细长的毛刺不再专门挑了,和鱼肉一起,用一把宽被的刀在案板上碾成肉泥。他做得很细致,也可能是觉得高兴,于是故意拖沓着。两条半斤小鱼,打成鱼糜足足花了半个时辰。白毅也不催他,看得相当专注,观摩息衍手底下的人间烟火,仿佛丝毫不觉无聊。他对吃喝都不讲究,在一旁喝着茶,一次次自己续水,在息衍示意的时候将杯子递到他嘴边。

 

“少喝点。”息衍把鱼糜都放在碗里,取来料酒和盐,均匀抹在鱼糜上,又去把姜剁成细末;他见白毅茶汤颜色不见淡,知道他茶喝得浓,“又不用熬夜了,喝这么浓干什么?何况新茶要上市了,快清明了吧,明儿带你去看采茶可好?”

 

“嗯。”白毅答应,目光四顾一周,认真道,“这杯盏楼是个好去处。”

 

“那是自然。”息衍得意,忍不住就有点忘形,“南淮城里只此一家,我很少带人来,可不止你一人觉得好。”

 

“哦?还有谁?”白毅捕捉重点的能力,犹如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。

 

“……”息衍脑海中一下闪回,好像看到苏舜卿坐在这张榻上,静静与他对饮,不禁张口,不幸结舌。

 

白毅倒是笑了。他从没问过分开这十几年,息衍遇到过谁,爱过谁,又是什么结果——大抵是因为真不在意,就像息衍也没有问过他。今天这一番话,才说明了息衍这十几年也不是一张白纸,和白毅所想不差。如果息衍愿意说,他可以听,却也不是非听不可。

 

“南淮有茶园?”白毅给他找台阶下。

 

“对对,”息衍打个呵呵,顺道就下,“没有高山也有些丘陵,云雾缭绕的地方,产茶叶,不是什么绝品,贵在新鲜。”

 

“好,明天去。”白毅身体有恙,鲜少劳顿,平日里息衍安排的都是不太费力的活动,和他散散心。近日里身体见好,也慢慢从改朝换代的不甘中走出来——他尽他的力,其他不足道,一早懂得的道理,知易行难,但终究是行了。

 

掐好馅儿,息衍用舌尖尝了尝手上沾着的鱼糜,十分鲜甜;店里伙计将现赶的馄饨皮送到屋里来,息衍一个个包成馄饨,最初还不太趁手,后来越来越熟练,吹了声口哨,向白毅显摆,“弄好了。”

 

“轻狂。”白毅见他胡须上沾上白色面粉,笑道。

 

“稍等。”息衍拿着码放刀鱼的竹篓,进了后厨。

 

母鸡煲汤,烫头香浓,息衍在碗里放了点香菜碎末,又放点盐,先盛出来两碗,让后厨的伙计送到白毅屋里,然后把鸡肉舍弃,用鸡汤煮起了刀鱼小馄饨。

 

小火咕嘟咕嘟的,鸡有点肥,息衍知道白毅吃得清淡,舀了好几勺漂在表面的鸡油撇掉,又在碗里放了虾皮和干藻,再把煮好的小馄饨放入碗中,淋上鸡汤。旁边的伙计就着鸡汤,为他们做了一份鸡汁烫河蚌,碗底垫着鲜韭菜,上面铺满丰满颤抖的河蚌肉,滚烫的鸡汤一浇上去,瞬间变了颜色。

 

白毅盘坐在屋里,初时喝茶,后来又以同一个姿势喝鸡汤。那晚上的刀鱼馄饨是什么味儿,白毅说不太上来。过去十几年就好像丧失了味觉,在军中吃什么都一个滋味,只管果腹,不论口味——直到息衍夹着刀鱼小馄饨,筷子上反复吹冷了,放到他碗里,叮嘱他要一口咬下去,这才好像捡回了五味。

 

息衍说自己大概拿手几十个菜色,还可以每天学上一两个。

 

其实是鲜的,白毅想。春笋新炊,他们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可以共度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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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也有百日系列了呢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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