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深呼晰|完结】I scar u

上中下合在一起,大概有1w字,前文有细微修订。看过上、中的可以直接从8看起。

现实向背德,标题直译《我刀你》。

其实是非常浪漫的爱情片(?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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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,

周深过去唱过很多歌,未来将要再唱很多歌。他用他声音里旁人没有的技巧与天赋,替人所共有的感情找一个出口。

 

王晰执意认为,周深过去的歌里没有确定的情感投射对象,只是人生际遇的空泛通感;认识自己以后,他声音里的情感隐射有了内容。

 

王晰不用求证就笃信,周深今后唱的每一首歌,都与自己有关。

 

他们从没有界定过这感情的实质,初时不愿,最后不能。但感情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确定,不需要向第三个人证明。

 

他让他的爱有了实体,让他的悲伤落了地。

 

 

 

 

2,

在王晰决定有进一步动作之前,他其实是想过的。舞这种危险动作,既是按捺不住的鼓噪使然,也未尝没有缜密的可行性研究。

 

凭实力英年早婚的人,即使一开始对这种形制脱离常态的感情有所疑惑,但对情欲带来的张力能没点数么?

 

没有感情的声音是噪音,没有经历过亲密关系调教的男人是毛坯。

 

而王晰精装修。

 

他业务上敢自领一个大哥哥身份教高杨唱情歌表白,生活里敢喷双云时尚品味不行。他当然有资格,他唱情歌求婚成功,妻子美貌家庭和睦;高领毛衣外面搭着女款不规则衬衫,冷到发烧重感冒也永远穿着九分裤和皮鞋,执着露出脚踝。

 

他懂得感情。小辈们的光鲜体面多来自家境和教养,王晰来自亲密关系调教——衣着打扮,一言一行,都有妻子的影子。家庭是成熟男人体面的社会身份。

 

王晰很懂自己的魅力,方方面面的,外形,专业,品位;年少时或许没有的,随着年龄增长而越发凸显。

 

随军演出,港口的酒吧里,高挑的俄罗斯女兵朝他扬下巴,英语生涩,“u walking voice porn”,王晰也跟着笑,这样的夸奖是男人积攒的筹码,即使不用来做什么,也多多益善。他眯起眼睛,为女兵点了一杯酒,对酒保说,“for her,on me”,转头用戴着戒指的手给姑娘递酒,彬彬有礼,笑得像狐狸,“appreciated, but I am not available.”

 

这样的男人,英文里怎么说来着?alpha man. 那是另一个高朋满座的聚会,金主的女儿海外留学归来,试着靠近他,言语暧昧,含义明显。王晰不动声色地婉拒,又秋毫无犯地将人送回去。女孩醉得妩媚,分开前突然握住王晰的手,在他耳边醉笑,“don’t u dare play alpha man.” 此后王晰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,堂皇体面的主流男人。

 

女人口中的alpha man尤甚,这意味着,和一般意义上成功而油腻无趣的男人比,他有性魅力。 “我好好说话怕你们受不了”。太懂了,知道自己业务扎实、天赋卓越、卖相优秀。

 

所以他靠近周深的时候,哪怕一开始目的是纯洁的,动机是连自己都迷惑的,他的行为仍然是精准的。

 

对晰哥,这是本能。

 

泡学立足于教中下层男性如何降维打击更没有经验的女孩。Alpha man不需要泡学,他们是主流,是成功,是体面,是光彩熠熠的存在,是动物世界准则和成人社会规矩的双重背书,代表了吸引。

 

Alpha man不害怕怜悯,不恐惧异化,不在乎误解。他们对这些都没有系统性的理解,何来介怀?他们天然健全。

 

这样的王晰,如此天赋,又过早收藏锋芒,无处发挥。遇到一个真的心仪又不会引起任何不良后果的对象,怎么控制呢?放下人设包袱,肢体和语言都更诚实,制作方乐见其成,默许怂恿;而王晰当然也是真的,不然图什么。

 

在这件事上,王晰没有怕过被议论。他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可能。

 

只是周深从头到尾,都没有在营业的频道上。他怕。

 

 

 

 

3,

周深大半个青春期都在缄默。

 

如果他拥有那些男假高们挺拔俊朗的外形,这把嗓子就是锦上添花的双击,下一个神秘俊美的阉伶歌手传说;但他没有,于是雌雄莫辨的声音就成了双杀。

 

不能和自己的天赋和平共处的孩子,最渴求的事情就是平庸,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就行,不求出众。

 

但他真的爱唱歌,这是不多的自信。他要唱歌。

 

他在校内的歌手比赛上唱,赢了冠军却被人侧目,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,人身攻击都是怎么难听怎么说;他在YY上唱,不敢露脸;他被节目组找了很多次也不敢站在台前。终于把二次元身份和三次元打通的那天,虎扑宅男们眼镜碎了一地,幻灭酗酒,集体失恋。

 

尽管科班出身,但周深和节目组里的年轻一辈显然不是一个成长路径。他的假高是自学的,没有作为门生被名师引荐给名流资本,成名之路也来自素人选秀。

 

一个节目组里出出入入的男孩子,大多优渥富庶,不少还家学渊源;就算同样漂在一线城市以唱歌为职业的异乡人,拿掉声音,仍然是不卑不亢的、内在饱满的存在,是鲜活漂亮的目光焦点——郑云龙之所以在舞台之外所欲而安的省电,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和自卑感挣扎。

 

周深不是。

 

唱歌从来不是周深的梦想,唱歌是周深本身。他没有宽裕完整到可以拿掉声音;不唱歌的时候,他不知道自己是谁。

 

唱歌让他找到了自己。聚光灯和掌声让他确信,自己是被偏宠的,也值得被爱。

 

这样纯粹的周深,固然更可能在音乐上走远,但拆去舞台,熄灭灯光,他仍然没有建立足够强大的机制去从内而外地防御外界的未知——那些不过是alpha man与生俱来的底气。

 

周深不可能接受营业剧本。他还记得YY里人妖号的攻击,学校操场角落的私语,关于性别、身份和角色的怀疑。他摔下去又爬起来,这么多起落之后建立起来的自己,没底气轻率地面对又一轮的异化。

 

——尤其是,和王晰那样的男人。

 

周深不是没有面对过陌生男人来源于“惜才”的好意,比如他终身都感谢的高晓松。但王晰是周深镜像的那一面——各种意义上,声音,样貌,职业路径,个人生活。王晰身上,有盘靓条顺的……性的张力。

 

王晰坐过来,理直气壮搭手勾肩,“深深,给哥挎挎。”

 

王晰伸手拥抱,众目睽睽下把人整个抱起,抱离所有人簇拥,独占欲不容抵抗。

 

王晰哼一段旋律,两个八拍之后一勾嘴角,阑珊又无所谓,“哎呀,起低了。”

 

王晰加入节目组即是成名大佬带新人姿态,得失心淡,偏执要让周深唱歌时却像个孩子。

 

王晰和他练歌,两倍速跳过自己的部分,然后突然认真,于是周围空气莫名和嗓音共振。

 

王晰的手指,喉结,乱发和干净的线条,他的存在和气息,花样年华,过于刺激。

 

任是无情也动人的人,心意满满时该何等有杀伤力。四下无人时,王晰抱着他,堂而皇之要求坐在腿上,低八度的声音在耳边低语,捕捉不到什么内容,只有低笑,喘,轻声的咳,偶尔清嗓子——他疲了。周深对声音何等敏感,脸红着想推却,又被抓住手腕钳回来,这次低沉醇厚,有明朗的笑意,“怎么了,不乐意给哥抱抱?”

 

“晰哥……”周深对这样超出熟悉范畴的人际关系感到赧然。

 

“听话。”王晰两手将他环在中间,坚持让他坐在膝盖上,换了半哄半求的语气,轻声,“嘘,哥很累,就抱抱。”

 

于是周深不动了,王晰把头埋在他肩上,他娓娓地说,因为用嗓过度了失了半句语——哥很,他艰难哽咽一下嗓子——很需要你,深深愿意么。

 

周深不愿意。

 

周深是真的喜欢王晰。

 

 

 

 

4,

周深一直有点疑惑,王晰是怎么看上他的。

 

声音搭和创作欲,周深是相信的,但那不足以解释王晰表现出来的上头。惯常不自信的男孩自我怀疑了一段时间,把胡思乱想停止在了阴谋论之前——我凭啥?

 

王晰没有从他表现出的这份偏爱中得到任何好处,以他俩特殊的身份和人设,也很难通过炒作热度去兑现什么经济利益。周深混了这么多年二次元,对卖腐的规则一清二楚,王晰没有营业的必要。

 

周深或许不熟悉性的张力,但他熟悉喜悦,冲昏头脑的喜欢。王晰每次看向他,眼角眉梢,都有收敛不住的喜悦。

 

因为有其他节目要录,周深一直没个固定室友,于是索性一个人住,房间成了公共聚会空间。和声编排得太晚,凌晨三点李琦和川子陆陆续续离开周深的房间,周深打个哈欠,关上门打算去冲澡,听到敲门声。

 

是折返回来的王晰。他说没带门卡,懒得叫醒室友,来和周深将就半宿。

 

王晰站着,一改台上温和傲气又无所谓的样子,长颀的身体单薄着,显得有点可怜。他指指周深身上的大号套头毛衣,“何况深深穿着我的衣服,我在走廊里,也挺冷的哈。”

 

周深留宿了王晰。王晰洗完澡,老实不客气地躺上床,长手长脚地霸占了大半面积,执意让周深枕他胳膊睡。

 

周深实在太困,聊了会儿天,真迷糊了,于是道声晚安。失去意识的边缘,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有柔软温热的气息。

 

醒来时有人在哼他的歌。王晰伪装成了工作人员,电话叫来客房送餐,说要伺候周深breakfast in bed;他低沉笑着,脸上是不作伪的愉快,又蹲在床前,声称会对周深负责。

 

周深瞳孔放大,震惊了三五秒钟,下意识地掀开被单,竭力调度所有记忆。王晰看在眼里,越发欢喜;王晰不曾有意识接近过男生,玩笑出于本能,可真可假能进能退,出口刹那有点后悔了,生怕沦为油腻,打定主意若无回应便糊弄过去。可周深耳朵尖都红了。

 

王晰微侧过脸,试探地靠近;伸手揽住周深后颈,慢慢拉向自己。

 

吻很浅,只是嘴唇和嘴唇尝试触碰。周深慌乱地紧闭着眼,纠结着早上没有刷牙千万不能交换呼吸,竟没想着推拒。

 

想想也算是认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5,

热恋的气息很难掩盖,但王晰天然在理直气壮——已婚男人注意什么影响?提携后辈考虑什么分寸?高山流水里没有过界,何况全世界都知道他在意周深。

 

周深放任了自己懦弱——或者说伪装得更强韧,没在一开始就和王晰确定这关系的性质,浓度,持续时长,以及……以后。他二十六岁的人生里第一次这样强烈的被渴望,他需要被需要。

 

这关系暴露在世人眼前,王晰人前人后抱他,一样依恋;走出电梯,用自如控场的手遣散组员,避过镜头,在回廊尽处,酒店监视器正下方的死角里吻他。他顶开他的膝盖,强势打破他尚且懵懂的世界里用纸糊出来的完整。

 

晰哥的手总能去向最需要的地方,表达抚慰、亲密和诱惑。

 

王晰的眼狭长,平时意兴阑珊着,认真看人的时候又觉深情;他的鼻子不算突出,鼻小柱的弧度却带出整个侧脸的线条。他的唇好薄,笑起来有凉薄的味道;他的嘴里总有缱绻的烟味儿,说是女士烟,细细长长那种,让人喉咙发紧。

 

帘幕深深,夜色深深,王晰在他耳边叫他深深,深深,咽喉深深处有把共振的琴。经年累月地摸索发声,让这把琴的音色如酒浓醇。周深食髓知味,主动索吻,舌头带走他唇齿中的薄荷与烟草味儿。他是烟草,而他是薄荷,卷在一起点燃,尾韵让人有漫天漫地的怀想。

 

晰哥是弦乐器。周深额头顶着他的,眼睫相触,靠得十分近了,欣然忍耐痕痒。

 

哦?王晰笑笑,眼睛眯成逢——人怎么可能掩饰得了喜悦?叔本华说,喜悦是幸福的金币,其他的不过是纸钞。

 

那深深呢,是我的钢琴吗?

 

周深将飘带从他领口卸下,遮住他的眼睛,在脑后打结。这下没法再见到他的眼睛,于是薄而锋利的嘴唇就笑出更玩味的弧度。他拨乱他的头发,贴着耳朵,他问乱发盲眼的肖邦,何时来弹遍八十八键的钢琴。

 

和一把上帝爱宠的琴恋爱,触碰不同的琴键,发出迥异的声响。这是有温度的天籁,王晰想——听说贝多芬耳聋之后,把木棒抵在钢琴上,另一头咬在嘴里,通过牙齿分辨声响。他和声音的关系更缠绵了,耳膜算什么,他有骨骼和内脏,可以被天籁更直接地抵达。

 

他盲了,也许也聋着,五感丧失,晨昏颠倒。但他有骨骼,二百零六块骨头支棱骨鲠,要来何用?此刻骨头能替他听见。

 

这些骨头揉碎,焚化,不过捧在手心的盒子大小;大力去吹,也能成灰飞走,一会儿工夫散落殆尽。皮肤、粘膜、毛发、血管血液神经……,全都拿走,都是声音的囚徒。周深骑在他身上,吻他喉咙,舔舐突兀的喉结,然后沿着下颚线,吻到耳根,轻柔细碎如同擦拭松香。

 

王晰拉开衬衫的顶扣,这把琴放松了弦轴。他是他声音里长途跋涉的旅人,焦渴地等待着被淹没,鸣沙山,月亮泉,洁白无垠的梦中干净流淌的月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6,

王晰背德背得无比清醒。他活了三十三年,从模仿别人的毛头小孩时期起就淡定得令人发指。面对得失,旁观者替他热泪纵横,王晰也不过是略一颔首,转身离场。

 

王晰很少在自己没有控制感的客场里争夺什么,唯一一次在旁人眼里看来有些越了级、摸了高的事情,就是追求竹子,但王晰分析之后认为可行性很大,穷小子追公主,依仗的是负责和恋家。他觉得他能,于是付诸行动。他有打动她的品质。

 

作为传统家庭的太太角色,竹子给了能给的一切;而去到体制内,补齐短板、深挖长处的过程和随之而来的正反馈,让王晰有了支撑成功男人的充分自信。

 

家庭圆满是男人进入主流社会的入场券,他们不是异类,互相确认过身份,才能宾主尽欢。

 

王晰没打算刻意在周深面前回避,但周深实在是个解人,自顾自地理解他,理解得都对,但并没有和他深入讨论的意愿。

 

阿云嘎笼络周深的时候,说王晰只会“唱软软的歌”,王晰事后看录像,听到这句,一笑。周深一旁看着微有诧异——他以为王晰会有不悦,或者会刻意选一首大的作品去突破固有印象。但王晰没有。

 

他不追求戏剧,他追求把经典作品打磨得更高级,更举重若轻,更有完成度;这是长期供职体制内歌手的共性,说不上是好是坏,但是适合王晰。王晰不贪多,只追求持续修缮进步,生性如此,量力而行。

 

周深是王晰的意外,阳光意外失足于深谷,流连于黑暗的温柔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7,

他俩的声音都太有辨识度,除了慎之又慎的私密场所,其他公共场合里交换思念,默契地不发出声音,缄默地享受无声的激情,在焦虑中交颈窒息。他们只在台上用声音恋爱。

 

缠绵事毕,周深坐在钢琴前,轻缓的余韵里低眉信手,随意在键盘上弹拨。王晰走过来,靠着琴坐下,重新用领带覆上眼睛,戴上降噪耳机,掏出一根指挥棒咬在嘴里,一头抵在琴上,示意周深试音。

 

周深大笑,王晰也笑。一笑就咬不住指挥棒,于是取下来,等笑完了再重新衔回嘴里,执意要周深弹,他来猜。

 

周深摁下第一个琴键,转头向王晰。他看不见,周深脸上慢慢漾开笑意,转过头去,屏住呼吸,停顿几秒之后,弹第二个键。

 

王晰把指挥棒放在琴上,摘下耳机和领带,凑过身从背后拥住他,低下头亲吻他的头发。

 

LowC,和a3. 他弹了他和他。

 

王晰抱着他,嘴唇印在他额顶。他从未预料到两个人之间的情感能如此奇妙,在刚才的颤抖与共振之后,这一刻他如此安静地抵达他,没有迂回,不用确认。

 

这宁静不关于过去,不探问未来。这一刻他们懂得了彼此,世俗家庭之外的赌书泼茶消磨时光,未来到的危机都不成其为危机,一切轻飘飘的,只有快乐是真实。

 

王晰拉开一点遮光窗帘,隔着窗纱,窗棱上贴过来形状精致的晶粒,在王晰睫前融化。王晰好像感觉到了冷,忽而想起什么,露出惊喜,转头,“深深,你看——下雪了。”

 

“深深,”王晰拉着他站到窗前,周深赤着脚,身上套着王晰的大号连帽衫,冷得有点瑟缩。王晰的手环着他的腰,衣衫空捞捞的,一时怜惜而错觉不忍,改了搂肩,忽然脚背上一凉。

 

周深光脚踩在王晰脚上,竟也没有特别的重量感。他踮起脚,凑前去吻他;王晰用手枕着他的头,隔着窗纱让他倚靠在窗边。寒气被驱散,玻璃上的水雾里留下手背的压痕。

 

“我们唱个二重唱吧,深深。”王晰搂着他。

 

“嗯。”周深伸手摸他的脸。王晰病着,拖着不好,脸廓清癯;周深摩挲了一会儿,温柔又眷恋。

 

“晰哥,”周深低垂着眼睫,抬起来,又低下去。“晰哥……”

 

“深深,”王晰把他抱得近了点,轻轻蹭他耳垂。“你有话说?”

 

周深摇了摇头,隔了半晌,把下巴搁在王晰肩上,幽幽喟叹一声,声音如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8,

梅溪湖散那周,王晰犹豫了一下是否需要邀请竹子出席最后一期的录制,但电话里竹子无可无不可,心思在逗弄孩子上,于是王晰换了主意。周深估摸着他打完电话了,敲门进来,问他,晰哥,你去哪儿。

 

王晰愣了一下,见周深一脸认真,还有些说不出的欲言又止,问他怎么了。

 

“晰哥……”,周深想了想,咬了牙,“我就是想说,晰哥……”

 

“深深?”

 

周深低下头,沉默了几秒钟,再扬起来,表情还是斩截的,“你是主流,你沉没成本太高了……”

 

周深压低了声音,说得飞快,声音越来越小,“所以我是说,如果晰哥以后要做什么选择我都接受。”

 

王晰心里一恸,他想,他可能低估了周深的敏感。

 

“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决定怎么办。”周深有点尴尬,于是露出自嘲的笑,在王晰眼里跟哭似的。周深不敢在这话上着力,他舍不得,也没准备好面对结果。

 

录制结束之后,这帮不想毕业的老小男孩成群结队地出去吃饭、喝酒、刷夜,第二场第三场。老年组混在一起,余笛说是要去KTV,带头醉酒唱了歌,翟李朔天在一旁跳舞助兴。郑云龙约王晰出去散烟,王晰心里一直有点担心周深,没走远,两人站在包房最角落的位置里抽郑云龙的电子烟。

 

李琦喝得半醉了,大大咧咧伸开手脚,揽着周深;他俩合作挺多,人熟络,李琦说话声音分外高。

 

周深就这么躺在李琦手臂上,在余笛有一搭没一搭的高亢抒情里,缓缓地和李琦说话,看不出有多清醒。

 

两人有些距离,但周深的音色很有特点,加上王晰敏感,半听半猜,断断续续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
 

周深跟李琦嘿嘿笑着,说,学医实在是个体面的工作,路径明确,回报丰厚,对家人对社会都有用。我爸对我,实在有种不切实际的期待——那种做个主流的期待。

 

周深好像是勾了勾嘴角,王晰觉得他有点嘲讽。

 

主流是很多很多身份的叠加,家人让我学医,是希望我在已经偏离的道路上能掰回来一点点,哪怕做个五十分的正常人,也是平均水平了。可他们错了。

 

周深没有很多情绪,仿佛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,社会学科的案例分析,平静无波。王晰不动声色的把烟塞还给郑云龙,坐回到周深身边,示意李琦往沙发里挤挤。

 

周深见他来了,笑了一下,转头又朝李琦。我不喜欢学医,即使做了个牙医,我也只是在阶层上主流了,其他方面还是偏离。

 

周深摇头,——我不喜欢平庸地偏离,不喜欢做主流里的异类。我想做更好的偏离值,异类里值得被喜欢的那种。

 

你当然招人喜欢,我们都多稀罕你。李琦哈哈笑着,一把揽住周深,转过头来朝着王晰,“对吧,晰哥,哥几个疼他。”

 

还没来得及接话,周深就被王晰一把抱过来。王晰低沉的声音平静带笑,“那是当然。把深深给我盘会儿。”

 

他不动声色地将周深搂紧。王晰的羊绒衫上有好闻的洗涤剂味道,细小的线球都被剪除掉,只留下柔软的质感。他怀抱的温暖让他安心。

 

一个并不完整的人,愿意向另一个人如此无遮掩地袒露脆弱。他当然值得被爱,毫无保留地交托出自己,坚信闭上眼下坠时可以被接住。这一刻王晰放下那些中正平和洋洋大观。喧闹的包房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,似乎是嘎子说了个和语言有关的段子,在李琦疯狂的拍腿大笑中,王晰俯首亲吻了周深的耳朵,蜻蜓点水的一触。

 

周深抓紧了堆叠在王晰胸口的衣服。他眼睛莫名的潮湿,他相信王晰也一样;这样闪烁的灯,这样鼎沸的人声,他已经没什么好隐藏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9,

事情的变化来得比他们想象中要早,也更平静。王晰在家干着家务,抱着芒果唱歌哄她;他下周有通告要跑,竹子在帮他熨衬衫。他们会在晚饭前收拾好行李,然后度过一个有彩霞的夜晚。

 

竹子突然叫了他一声,让他放下孩子,马上来一下主卧。

 

王晰依言放下芒果,让她自己玩会儿;皱眉粗略在脑海过了一遍,没有线索。

 

踏进房间,竹子立刻在他身后关上门,脸上有挣扎未干的泪痕。她把他的钱夹递过来

 

“怎么了?”王晰接过来,有点疑惑。

 

黑色的万宝龙,几年前竹子送的。王晰比较低调,不用长款,就比名片夹大一点,简简单单。

 

竹子在他手上打开钱包,手有点抖,从夹层里取出一只避孕套,还没说出话,眼泪又掉下来。

 

王晰握紧了拳。女人在这些问题上的敏锐程度,他本不该这样大意。

 

他钱夹里一直有一只套,这是习惯,和竹子确定关系时就有,以备一时兴起又懒得下楼。他对生活满意,没有马上想要第二个孩子的愿望,于是婚后也放着,有备无患。

 

这套是他和周深在一起时买的,补放进去,以为万无一失。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,品牌,型号,批号日期……他不想问,也没有狡辩的必要,王晰不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男人。

 

“你说啊。”竹子嘶着嗓子,不敢大声,怕吓着客厅里的芒果。

 

王晰摇了摇头,低下头。他没什么要说的,于是闭着眼,等竹子动手。

 

竹子扑了他满怀,涕泪交流,一口咬在他肩上;她咬得狠,他不敢出声。她压低了声音,低哑着声嘶力竭,“是谁,你说,我去跟她谈。”

 

“……对不起,但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王晰沉默了一会儿,抬手拍了拍竹子的背,安抚她是他的习惯。

 

他不肯说,于是末了她让他选——竹子外柔内刚,是有决断的人。王晰内心极苦涩,这段钢丝走得举步维艰,他们为什么都让他选。

 

感情从来不是婚姻的第一考量。如果感情可以维系好一切社会关系,就没必要再有婚姻。王晰垂头,又摇了摇头。他在婚姻里维系的东西太多了。

 

“你和她还有联系吗?”竹子已经冷静了许多,眼眶红着。

 

“不是你想的……”王晰否认,可说完这一句也没什么还可以否认。芒果敲着卧室门,脆生生地叫着爸爸妈妈。她说饿了,想吃东西。

 

“你……给我点时间。”王晰终于有了肯定答复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10,

他约了周深在上海见面,说有点事要谈。周深何等乖觉,工作上的事情会有经纪人通气;私下约见,提前确认时间,自然也不是一时情热私会。

 

仍然约在了周深的公寓,这边隐蔽;王晰会避过电梯,从安全通道里走上来。房子结构不好,楼道转角这边刚好只有周深一户,鞋架堆在走廊上,没人在意。

 

王晰戴着戒指。周深一眼瞄见,知道他郑重,也立马知道事态并未失控到王晰不能承受的程度。

 

对周深,最坏的可能无非身败名裂就此消失,也许几年后换个马甲重回视频网站里唱歌,他本就一无所有。但王晰社会身份沉过他;戴着戒指,说明王晰已经和自己的社会责任达成了某方面的和解。

 

自这次约见起,他心上的担子就沉,白天靠工作麻痹着,夜里将千百种可能一遍一遍在心里过;他不习惯倾诉,也无从开解,于是安安静静地被这么多强势的理所当然凌迟。终于见了王晰这样,反而松了口气。

 

他当然会受刑,这是他自己选的路,从选了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。

 

王晰提出终止这段关系,并没有解释事情经过;他保证了周深在名誉上仍然毫无瑕疵,并且包揽了所有责任。在决定分开的这一瞬间,王晰并没有把感情的责任推给他。他问他,深深,我需要怎样做,你才最好受。

 

周深咬着指甲。他偏开头不看他。他什么都想到了,失重感却让他心慌,刀果然等在这里。他的爱情,玫瑰在手,屠刀暗留。

 

“所以,深深未来想怎样……打算一下。”王晰压低了语调,并不是询问,又有显而易见的焦虑。

 

周深端坐着,两手垂在膝上。

 

“深深?”

 

王晰的魅力在于完整。他有美好平顺的人生,稳定的大后方,心态平稳地走假以时日、厚积薄发的路子,雕琢技巧,累积名声。体制内就是这个系统,出头需要沉淀,需要熬,需要牺牲很多的喷涌,牺牲自由自在的不平整。

 

王晰在说自己早婚时提到过自己的居家属性,老婆孩子热坑头,不把精力花在和世俗世界唱反调上。周深明白,王晰本来就向往这样的生活。

 

周深不说话。他低着头,习惯性地撕咬嘴唇——因为干燥而暴起的粘膜死皮,实在是劣习。他不想说。他不想打碎他。

 

“深深,”王晰蹲下来,单膝着地支撑自己,在周深身前仰起脸看他,“你说说话吧,说什么都好。”

 

这姿势好像求婚啊。周深突然想到《一生守候》——跟谁求婚都会得逞。这联想过于不争气,于是极力压着的眼泪倒着滑入鼻腔,继而滴落咽喉;如果这时在唱歌,怕是要失声一下。

 

“深深……”,王晰担心起来;如果可以,他希望周深能应激反应强烈一些,激烈反抗才是情绪的自保。他少年时情场风流,有一任女友告诉他,人在感情上满盘皆输一无所有的时候,唯一想跟对方指认的部分,就是爱过。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,承认非常爱过,但是承担不起,需要先退出,大多数人都会挣扎着,勉力拿出最体面的样子接受结局。

 

王晰没有专门为这段感情定过性,周深也和他过往的女朋友完全不同。但王晰想确认给他听,如果他需要指认。

 

周深不说,沉默着,脖颈和脊椎僵硬,下意识对抗的姿势。他觉得背痛,好像动一下,就会有骨骼清脆碎裂的声音,他不敢动。

 

那时浓得化不开,王晰春风得意时斜躺在床,支棱着胳膊,跟他无限寂寥地说起自己的遗憾,说,一个歌手想要的是能被打上标签、一直记住的歌,自己的歌。深深,你很幸运。

 

周深当时沉默,那一句话埂在咽喉,差点因为对情人的急切好意就脱口而出——晰哥,你试着放下来,人设是累赘的东西,不要让身段影响你选择作品,。

 

他没说。王晰长他七岁,事业有成,过了因挫折交困而激昂迸发的年龄,也不是一无所有、肆意尝试的新人——他或许也不曾像他一样,因为绝望而哭完长夜,从而获得表达上的峥嵘。可这是人生的折磨,不能因为周深自己学到了功课,就假装必修。人各有路。

 

他当时只含糊笑着,用含糊压住内心隐约的不详。他说,晰哥沉没成本太高了,你已经有这么多。

 

终有一天,晰哥也会因为沉没成本过高,选择放弃这条岔道。人各有路。

 

“深深,这是我的错。”王晰把额头顶在他额上,鼻尖和他相触。他捧他的脸,戒指的边缘硌疼了他,真是固执的存在。“但你前途无量,不要因为……”

 

王晰的话被他堵住。周深抚摸他的脸,侧头吻他。他试着想说话,但那滴喉咙里的泪堵住嗓子。新的眼泪涌上来模糊视线,他只能吻他,两个人都闭眼,看不见眼泪就不成其为眼泪。

 

王晰要说什么,他很意外么?

 

在最狂热的夜里,周深也有过不着边际的骇人想象——白天里压制着的念头在入睡前盘踞脑海,因为半睡半醒理性缺失,也就不再嘲弄和审判自己。人总会想——最多不过全部放弃,舞台,聚光灯,喝彩和掌声。

 

他唱过太多这样的歌,那些国漫和古风找他唱主题曲,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么?他的声音里都是执子之手之死靡它,都是现世安稳恩爱情长。

 

他一无所有而来,回到一无所有又怎样。没有录音棚,耳麦也可以唱;没有大剧院,直播间又何妨。

 

“深深……”王晰用手托起他下巴,珍而重之将他脸上的泪水擦去。“你说话,深深。”

 

但王晰的一无所有,舍弃的是觥筹交错的堂皇,妻女与社会身份,随军随要员外访,军功章和最高殿堂的表彰。

 

“晰哥……”周深终于缓缓抬起脸,看向王晰。他脸上泪痕已经干涸,他冬日开出的玫瑰终将凋落。

 

“如果我可以,难道——”

 

周深很慢很慢,一字一句地说。

 

“晰哥就可以吗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尾声,

周深二十九岁时发了自己第一张包办所有创作的专辑,anonymous lover/匿名情人。他依然单身,发布会上手持话筒,皮着表示“如今我也是快奔三的人了,你们不可以再叫崽崽。”

 

他笑起来眼纹更明显,眼神清亮如昔。主持人问他恋爱状况,同名主打歌创作灵感,周深卖关子不答,又接过话筒表示,“雏形来源于一段对我很重要的关系,希望大家能喜欢”。

 

王晰摩挲着手里的新唱片包装——他把车停在校门口,芒果明年要上小学了,户口刚迁过来,竹子来给她交材料。

 

他沉吟了一下,拆开唱片封套,在封底找到一行字,花体练得半生不熟,但确实是周深的字迹。

 

You are the brightest scar I ever crave for.

Etch on me, my pain.

Read me.

Sing me.

Save me.

Ease me().

 

王晰放下唱片,转头看向窗外,芒果背着书包,蹦蹦跳跳跟着竹子往这边跑。

 

Yes you are.

 

他眼睛酸涩着,漾开微笑。

 

 

END

 

 

 

 

注:

你是我渴望过的最明亮的伤痕。

来雕刻我,我的痛苦。

阅读我,

歌唱我,

拯救我,

释放我。

 

 

 

 

PS:从周深角度写这段封底语写了好几个版本,最终最喜欢这个。其他的我觉得深深的英语吧……emm就算他行,老王也看不懂【不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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